推开临街的木质百叶窗,咸涩的海风裹着烤面包的香气涌入房间。楼下面包房刚出炉的“ftira”脆壳开裂的声响,与隔壁中药铺捣杵撞击铜臼的咚咚声在晨光里交织。我的手指无意识摩挲着窗台上那枚双面绣——母亲用马耳他亚麻布绣的牡丹花,背面却藏着苏州绣娘才会的滚针技法。
每周四清晨的鱼市总让我恍惚。戴渔夫帽的老约瑟夫用马耳他语吆喝“lampuki”时,尾音总带着西西里腔的婉转,这让我想起外婆在厦门八市讨价还价的闽南话,两种截然不同的古老语言在讨价还价时竟有相似的韵律美。蓝鳍金枪鱼的银鳞在晨雾中闪烁,恍惚间叠映着鼓浪屿码头上翻腾的带鱼,直到父亲递来装薄荷茶的保温壶,指尖传来的温度才将现实与记忆轻轻拨开。
圣约翰大教堂穹顶下,我常凝视那些被烛火熏黑的骑士团徽章。当管风琴奏响格里高利圣咏,祭坛深处供奉的妈祖像却始终安静垂目。这是曾祖父1949年用货轮运来的樟木雕像,檀香与乳香在彩色玻璃滤过的光线里缠绕升腾,像极了老家祠堂梁柱间飘荡的线香。神父每次经过都会在胸前划十字,却从未质疑过这东方神祇为何与圣徒们共享烛台。
地中海六月的烈日把瓦莱塔城墙晒成蜂蜜色时,母亲会搬出青花瓷瓮腌酸梅。马耳他邻居总好奇这种需要晾晒、捶打、三次发酵的古老技艺,就像他们无法理解为何我们要在圣诞布丁里藏进写着汉字的红纸条。但每年冬至,当裹着肉桂粉的“imqaret”甜糕与芝麻汤圆同时端上石桌,两种文明对甜蜜的向往便在舌尖完美和解。
港口灯塔开始旋转第七道光柱时,父亲会取出那瓶浸泡着枸杞的桑葚酒。玻璃杯相碰的脆响惊动了窗台的壁虎,这地中海特有的小生灵正凝视着墙上泛黄的全家福——黑白照片里穿对襟褂的曾祖父站在蓝窗遗址前,身后是永远定格在1948年的湛蓝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