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时，海浪声便顺着木窗的缝隙钻进被褥。我总在凌晨四点四十分准时醒来，枕边电子钟的荧光映着榻榻米上散落的贝壳——那是昨天下午在屋久岛西海岸捡到的唐冠螺，螺旋纹路里还沾着细沙。
移居种子岛的第七个月，玄关处的冲绳漆器盘仍盛着邻居送来的黑糖块。八十岁的福山婆婆每周三都会踩着吱呀作响的木屐，把当季水果放在我种着九重葛的院墙下。她坚持用奄美方言与我交谈，混着海盐气息的尾音常让我愣怔在原地，直到她笑着掏出兜里泛黄的便签纸，用汉字夹杂片假名写下注释。
渔港的汽笛声是这座小岛的脉搏。清晨六点二十分，第一艘归港的渔船会惊起成群的暗绿绣眼鸟，银鳞闪烁的鲭鱼在塑料箱里跳动，空气里浮动着海藻与柴油混杂的气息。我学着本地主妇的模样，用琉球红型染的包袱布裹紧刚买的金枪鱼腹，路过镇公所外墙斑驳的"离岛振兴"标语时，总会有种恍惚的错位感——东京地铁里那些西装革履的身影，已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记忆。
石垣岛特有的红瓦屋顶在梅雨季会渗出铁锈色的泪痕，雨水顺着我新砌的防潮墙蜿蜒成溪。当初带着二十箱中文书漂洋过海，如今最常翻阅的却是町内会发的《台风应对手册》。深夜听着屋外呼啸的"岛呗"，突然理解为何冲绳民谣里总把季风称作哭泣的神灵——当咸涩的海水渗进骨髓，连梦境都会泛起波纹状的蔚蓝。
渔协仓库后的百年榕树下，我目睹过最惊心动魄的日落。暮色将渔民补网的手势剪成皮影，晚霞燃烧的轨迹与十二世纪《唐大和上东征传》里记载的"赤云如血"竟毫无二致。某个台风过境的深夜，当福山婆婆冒雨送来自家酿的泡盛酒，瓷瓶上凝结的水珠突然让我想起上海弄堂里母亲常做的酒酿圆子——原来乡愁从不会消失，它只是悄悄沉潜，化作胃里温热的潮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