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瓦莱塔城墙上眺望地中海时,咸涩的海风卷着十六世纪的号角声掠过耳畔。三面环海的岬角上,这座由骑士团建造的石头城正被晨曦染成蜂蜜色,巴洛克式教堂的青铜大钟忽然震响,惊起成群白鸽掠过总督宫的尖顶。在羽翼扑簌的阴影里,我数着脚下城砖缝隙间嵌着的贝壳化石——这些来自远古海洋的碎片,恰似马耳他群岛的隐喻,将百万年地质运动与三千年人类文明,层层叠叠压进弹丸之地的褶皱中。
穿梭在巨石神庙的阴影下,指尖触到粗糙的珊瑚石灰岩。公元前3600年的螺旋纹路仍在石柱上盘桓,比金字塔更古老的人类密码在阳光下沉默。导游举起手电筒照亮祭坛底部,某种早已灭绝的矮象骨骸赫然显现,人类对永恒的执着与荒谬,就这样被压缩在方寸之间的考古断层里。转过街角,中世纪的骑士徽章突然撞进视野,圣约翰大教堂的金箔穹顶令人眩晕,卡拉瓦乔的《被斩首的施洗约翰》在昏暗的偏殿里流淌着血腥的圣性——这个仅有三十万人口的岛国,竟在每条石缝里都塞满了文明的断层。
当双体船劈开科米诺岛的玻璃海时,我突然理解了马耳他的魔幻现实。钴蓝色的泻湖里漂浮着十几个国家的语言,穿比基尼的姑娘与黑袍修女共享着同一块礁石。戴红毡帽的渔夫在马尔萨什洛克港卸下银亮的剑鱼,鱼市上戴金链子的商贩用混杂着阿拉伯腔的马尔塔语讨价还价。夜幕降临时钻进地下酒馆,石墙上烛影摇晃着腓尼基船队的幻象,就着炖兔肉喝下当地产的仙人掌利口酒,手风琴声里忽然掺进北非的鼓点——这个袖珍王国从未被某种单一文明驯服,反而将每一次外来者的征服,都酿成了属于自己的鸡尾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