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空气裹挟着腐殖质的土腥味涌进鼻腔,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海绵与苔藓编织的陷阱里。阳光在三十米高的卡乌利树冠层被撕成碎片,坠落在灌木丛时只剩几点游移的金斑,树蛙的鸣叫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却总在转身时骤然噤声。我的手掌刚抚过覆满蕨类植物的巨岩,指尖就沾上了冰凉的露水与某种未知昆虫的黏液——这里是瓦努阿图的原始丛林,所有关于「征服自然」的妄念都会在第一个小时里被碾成齑粉。
盘根错节的榕树气根在暮色中显现出青铜器般的质感,深绿色苔藓沿着象耳芋宽阔的叶脉流淌,将整片洼地浸染成翡翠沼泽。向导突然示意我们噤声,他裸露的褐色脚掌陷入松软的腐叶层,像某种古老仪式的开场。树冠间骤然垂落的藤蔓在风中微微摇晃,细看才发现是正在消化树懒的森蚺,鳞片泛着湿漉漉的金属光泽。三只蜜雀从血桐木的伞形花序中惊起,翅尖扫落的花粉在斜射的光柱里凝结成金色的雾。
当我的小腿被带刺的钩藤划出第七道血痕时,雨林开始展示它暴烈而慷慨的另一面。腐烂的树干里涌出萤火虫组成的星河,某个隐蔽的树洞里藏着酿了十五年的土著米酒,用空心竹筒舀起时能闻到菠萝与火山岩混合的醇香。皮肤绘满图腾的原住民老者用燧石刀割开面包树的表皮,乳白色汁液滴进蕉叶的瞬间,丛林深处传来远古时代留下的木鼓回响。
最震撼的发现掩藏在纳维维河拐弯处的瀑布后方。穿过水帘时,所有人都被岩壁上赭红色的手印震得说不出话——那些三万年前的手印保持着舞蹈般的姿态,掌纹里沉淀的赤铁矿粉末依然鲜艳如血。当代探险者的头灯扫过洞穴深处的壁画,野猪与独木舟的轮廓突然在光影中浮动起来,仿佛被封印的魂灵仍在潮湿的岩壁上循环着狩猎与航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