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薄雾还未散尽,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传来一阵清脆的叮铃声。骑着老式凤凰单车的白发老人从转角拐出,车篮里堆着刚出笼的荠菜包子,蒸腾的热气在凉意未消的空气中洇开一片白雾。他熟稔地用德语向晨跑的金发青年道早安,车轮碾过爬满常春藤的砖红色围墙,惊起几只灰喜鹊,扑棱棱落在对面哥特式尖顶的阁楼上。
这座藏在淮安老城腹地的德裔社区,像一枚被岁月包浆的琥珀。十九世纪末,长江边的码头吞吐着远洋货轮,几位来自汉堡的机械工程师随着克虏伯公司的技术团队扎根于此。他们在城南购置土地,仿照家乡吕贝克的红砖建筑,用运河里挖出的青石砌成带有巴洛克雕花的门廊。百年时光流转,第三代德裔移民仍会在门楣挂起铸铁铃铛,铃舌碰撞的声响里,总掺着隔壁吴老太翻炒螺蛳的葱姜香。
社区的中央广场种着棵百年银杏,树下常年摆着三张石桌。周末午后,裹着羊绒披肩的施耐德夫人会把黑森林蛋糕切成菱形小块,配着紫砂壶里刚沏的碧螺春分给邻居。她的丈夫老卡尔正握着狼毫毛笔,在洒金宣纸上临摹王羲之的《兰亭序》,笔锋转折处总带着点德语花体字的圆润弧度。穿对襟褂子的茶馆老板每周二准时送来新炒的雨前龙井,作为交换,施耐德家地窖里自酿的黑啤酒总会准时出现在茶馆的八仙桌上。
暮色四合时,铸铁路灯次第亮起,在爬满蔷薇的院墙上投下细碎光斑。穿旗袍的姑娘抱着琵琶从镂花铁门前经过,弦音惊动了二楼窗边的管风琴声,东西方的乐符在晚风里缠绕,掠过教堂彩窗上镶嵌的琉璃貔貅,漫过青瓦屋檐下的铜制风向鸡,最终消散在运河尽头摇晃的乌篷船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