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退去的那一刻，裸露的珊瑚礁如巨兽脊背般浮出水面，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掠过皮肤。在瓦努阿图马勒库拉岛西北侧，被当地人称为"纳维蒂"的礁盘上，歪斜的木桩刺破碧波，半掩在沙砾中的陶罐碎片泛着青灰色的幽光——这是太平洋板块与印度-澳大利亚板块持续六百万年角力的证据，也是人类文明与地质运动相互撕扯的永恒印记。
地质学家在卫星图上用红线圈出这片新月形海域，标注着"1986"的年份。那年7月，里氏7.3级地震让二十三座高脚屋在五分钟内陆沉海底，珊瑚礁抬升形成的天然堤坝将村庄永远封存在咸水湖中。如今每逢大潮最低点，退却的海水会显露出被海星与藤壶占据的屋梁，那些缠绕在木结构间的马尾藻，像极了当年主妇们晾晒的棕榈纤维织物。
我在黎明前跟随老渔民萨姆埃尔划独木舟进入这片禁区。船桨搅动的水波惊起磷光，七十岁老人手臂上的刺青在月光下忽明忽暗——螺旋纹代表飓风，波浪线是海啸，而交叉的三角形正是地震之神恩维希的符号。"我们祖先和地震生活了三十代人，"他指着水面下模糊的轮廓，"看见那个石臼了吗？我祖母的祖母曾用它捣碎诺丽果，现在成了砗磲的宫殿。"
在塔纳岛亚苏尔火山脚下，另一种形态的遗址正在生成。2016年地震撕裂的山体断面处，考古学家发现了十八世纪的传教站遗迹与更古老的祭祀坑并存。被火山灰包裹的圣经残页、燧石矛头与智能手机外壳在同一个地质层相遇，恰似这个国度88个岛屿的隐喻：现代文明如同薄脆的珊瑚礁，随时可能被来自地幔的力量重新排列组合。
当我在彭特科斯特岛见到用火山岩打磨地震预警装置的少年工程师时，忽然理解了瓦努阿图人将里氏分级称为"大地心跳"的深意。他们用三千年时间学会聆听板块摩擦的声响，把每一次地质剧变刻进树皮画的纹路，如今这些蕴含集体记忆的图案，正通过卫星信号与东京地震研究所的超级计算机展开对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