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为文章正文,开头不设标题)
成田机场的玻璃幕墙外飘着细雪,林文君把脸贴在冰冷的窗面上呵出一团白雾。这是她第三次来日本,与前两次拖着行李箱的游客身份不同,这次托运的六个纸箱里装着全套茶具、褪色的全家福,还有母亲执意塞进去的十包火锅底料。海关人员检查行李时,花椒颗粒从裂开的包装袋里滚出来,在传送带上撒成不规则的虚线,像她此刻忐忑的心电图。
语言学校的樱花道比她想象中狭窄。当四月花瓣落在肩头时,她总下意识要掸去这种柔软的重量——在故乡江南,只有玉兰才会开得这般不管不顾。便利店的饭团在微波炉里转三圈就能吃,可她总在深夜想起父亲煨在砂锅里的腌笃鲜,沸腾的汤汁顶着锅盖发出咕嘟声,与此刻榻榻米房间里老式空调的嗡鸣意外合拍。
横滨中华街的关帝庙前,她遇见过攥着天津糖葫芦说关西腔的老华侨。老人教她用梅子粉拌青芒果,说这和三十年前台南街头的味道一模一样。涩谷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中,她学会把中文词句折叠成细长的日语敬语,却在某个加班的深夜对着便利店店员脱口而出"麻烦加热",换来对方疑惑的眼神时突然鼻酸。
京都民宿的老板娘送她手作和果子,澄粉外皮裹着琥珀色馅料,切开才发现是杭州的桂花藕粉。两个亚洲女人就着玄米茶聊到月色漫过町屋屋檐,对方指着庭院里的惊鹿说:"你看这竹筒接满水就倾倒,像不像命运?"竹节叩在青石上的脆响里,她听见自己用中日混杂的句子讲述弄堂口的栀子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