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地中海的那一刻，马耳他岛西侧赭红色的岩层仿佛被点燃了。海风卷着咸涩的水汽掠过裸露的石灰岩，在蜂窝状孔洞中奏出呜咽般的哨音。我蹲下身，指尖抚过巨石表面深浅交错的纹路——这是新石器时代的先民们用燧石与兽骨雕凿的螺旋，历经五千年潮汐侵蚀，依然保持着令人心悸的精密弧度。
哈加因（ĦaġarQim）神庙群的巨石阵匍匐在地平线上，犹如被时间凝固的巨兽骨骸。最大的一块石灰岩长达7米，重逾20吨，严丝合缝地嵌入由碎砾石和陶片铺就的弧形基座。考古学家至今困惑：没有金属工具、没有轮轴运输的新石器人类，如何从两公里外的采石场搬运这些巨石？那些留在石料背面的圆孔与凹槽，是否暗示着某种失传的杠杆原理？当我将耳朵贴在冰凉的巨石表面，似乎能听见远古工匠用鹿角锤敲击石楔的笃笃声，混着远处海浪永恒的轰鸣。
神庙中殿的方位精准对应着夏至日出轴线。每年六月二十一日清晨，第一缕阳光会穿过外殿椭圆形的"神谕之孔"，在祭坛中央投射出完美的光斑。1992年修复时，人们在中空的地基夹层里发现了大量牛角、陶俑和肥胖的女性雕像，那些夸张的臀部和隆起的腹部被涂着赭石颜料，与地中海对岸的安纳托利亚女神像遥相呼应。最耐人寻味的是东侧殿墙内嵌的"声音之匣"——当站在特定位置低声吟唱，声波会在七块定向排列的巨石间形成共振，将细微的耳语放大成浑厚的轰鸣。
暮色渐浓时，我坐在残缺的祭坛石上，看最后的光线在巨石阵的缝隙间流淌。五千年前某个相似的黄昏，是否也有祭司抚摸着螺旋纹饰，用失传的语言向星空祷告？海风突然转强，穿过石阵的孔隙发出悠长的哨音，像极了英国考古学家埃文斯在笔记中的记录："这些巨石不是沉默的遗迹，而是被按下了暂停键的交响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