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咸腥与烤菊苣咖啡的香气钻进鼻腔时，我正攥着母亲的手站在瓦莱塔的石头台阶上。十二岁的瞳孔里映着蜂蜜色石灰岩筑成的骑楼，阳台上晾晒的彩旗布在五月的阳光下簌簌作响，某个陌生女人用带着弹舌音的英语冲我喊："小心台阶呀，甜心！"父亲托运的六个行李箱在身后歪斜成多米诺骨牌，橄榄油瓶破碎的痕迹在地面洇出金色的地图。
最初三个月，马耳他语像教堂穹顶上剥落的壁画碎片悬在耳畔。鱼市里戴金耳环的老人们吐出għ和ħ的喉音时，我总错觉他们在用密码传递某个远古传说。学校走廊里，我的姓氏Xu在老师舌头上变成古怪的"祖"，直到某个雨天，艾拉把她的柠檬味橡皮掰成两半塞给我，用混杂着意大利语的手势比划："你的眼睛像戈佐岛的玻璃海。"
母亲开始往炖兔肉里加她从唐人街寻来的八角，父亲在阳台上种的枇杷树与邻居的无花果树在季风里交换花粉。我们逐渐懂得在圣约翰教堂的钟声里计算晚餐时间，用三色堇泡的茶安抚水土不服的肠胃。当妹妹能用马耳他语在菜市场讨价还价时，我发现自己的梦境开始出现双重字幕——中文谚语漂浮在薄荷星空的云层上，下方是马耳他童谣译成的方块字。
狂欢节彩车驶过街道那日，我穿着奶奶寄来的苏绣衬衣站在狂欢人群里。纸烟花落在肩头时，忽然明白移民就像马耳他的石头——海水与火山灰层层交叠，每个地质断层都在阳光下透出独特的琥珀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