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斯·穆勒站在清晨六点的阳台上,左手托着印有云龙湖烟波的陶瓷茶杯,右手不自觉地在虚空中比画着德文字母的连笔。楼下早点铺炸油条的滋滋声混着三轮车铃铛的脆响涌上来,裹挟着运河潮湿的水汽,在他鼻尖凝成一层薄汗。这是他在徐州定居的第三年零四十二天,西关煤建路上的梧桐叶正由墨绿转向金黄,就像他柏林公寓窗外那棵椴树每年秋天必经的仪式。
巷口修鞋匠老张头照例在七点零五分推着改装过的凤凰牌自行车出现,后座铁皮箱里装着二十三种规格的鞋钉。"早啊,汉师傅!"带着江淮官话尾音的问好声穿透晨雾,汉斯放下描红到一半的《徐州方言辞典》,用刚学会的儿化音回应:"今儿个天儿真透亮!"发音里仍掺着莱茵河畔的颗粒感,惹得隔壁裁缝铺的王阿婆探出头来,往他窗台上扔了两颗还带着露水的石榴。
每周三下午的社区书法课,汉斯总带着他的万宝龙钢笔混在一群狼毫笔中间。宣纸上"九里山古战场"的隶书笔画间,时不时会冒出几个哥特体的花体字母。教习的退休语文老师李老先生扶了扶老花镜,对着他笔下那个既像"楚"又像"Zweifel(怀疑)"的字形摇头苦笑,转身从樟木箱底翻出民国时期的《金石索》拓本,指着汉代瓦当上的纹样说:"你看这青龙的鳞片,是不是很像你们巴洛克建筑的卷草纹?"
冬至那天,汉斯把地下室的德国酸菜缸搬到了露台,和隔壁单元刘师傅腌的盐豆摆成并排。当裹着羊皮袄的磨刀匠经过时,两个陶罐正在零下三度的空气里进行着跨越八千公里的发酵对话。汉斯在手机记事本里记下:"第178次文化对照实验——云龙湖的鲤鱼应该搭配雷司令还是双沟大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