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过圣埃尔莫堡垒的灰岩城墙，在地中海蓝的窗棂上切出菱形光斑。我握着相机站在三海神喷泉旁，取景框里穿薄荷绿长裙的姑娘正俯身调整芭蕾舞鞋绑带——十五分钟后，这截巴洛克风格的台阶将被旅行团的人潮淹没，但此刻，快门凝固的瞬间，瓦莱塔显露出它作为露天摄影棚的魔幻本质。
老城拒绝平庸的构图。沿着旧薄荷街的柠檬黄墙体行走，倾斜37度的陡坡将视线引向海天交界线，某个戴宽檐帽的老妇人推开钴蓝色木窗，晾晒的白色床单突然灌满海风，像一面骤然升起的船帆。这里每扇门窗都是被精心调色过的画框，孔雀石绿的百叶窗搭配赭石色门楣，珊瑚粉的阳台上垂落着紫藤花瀑，摄影师需要做的不过是等待某个穿条纹衫的邮差骑着Vespa摩托车闯入画面，让静止的色块突然流动起来。
圣约翰大教堂的金色穹顶会欺骗光线。正午时分走进教堂中殿，阳光透过拱顶的宗教画过滤成蜂蜜色，大理石地板上的菱形光格会自动为人物打上戏剧性侧光。举着手机自拍的游客常会错过柱廊阴影里镶嵌的骑士团纹章，那些青铜浮雕在长曝光镜头下会浮现出十字军东征时的刀痕。而真正隐秘的拍摄点在教堂北侧回廊，透过一扇17世纪的彩绘玻璃窗，可以拍到后院橙树与青铜雕像叠印成的古典主义剪影。
黄昏前半小时要抢占上巴拉卡花园的东南角。当对岸的三姐妹城被夕阳染成琥珀色，港口的贡多拉船队开始点燃船头的玻璃风灯，此时使用慢门拍摄，海面会铺开丝绸质地的光纹。戴珍珠耳环的当地姑娘常靠在观景台铁艺栏杆上发呆，她们身后巨型钟楼投下的阴影恰好能平衡构图的明暗比例。若遇上礼拜日黄昏，冷不防会有管风琴声从某条小巷溢出，这时需要立刻调高ISO值——捧着烛台的唱诗班孩童随时可能从鹅卵石坡道转角走来，他们雪白的衣袍在暮色中如同移动的光源。
深夜的拍摄秘籍藏在犹太人弯街。关闭闪光灯，把相机架在生锈的铁艺阳台下方，让路灯在潮湿的石头墙面制造出伦勃朗式的光影。穿燕尾服的酒吧老板推门而出时，门缝漏出的爵士乐与威士忌香气会形成某种特殊的氛围滤镜。若是雨天就更妙了，青石板路变成流淌的镜面，倒映着楼上婚礼派对的霓虹灯牌，这时任何经过的黑色礼车都会在画面里拉出炫光，仿佛费里尼电影里的超现实场景。
当相机电量第三次告急，我坐在腓尼基人建造的古老石阶上回看照片。暮色中的奶油色城垛、晾晒在珊瑚红阳台上的渔网、戴金链子的咖啡馆老板擦拭铜质虹吸壶的手——这些碎片在取景框里重新拼合，显影出一座用光线写诗的城池。最后一张照片是意外所得：调整白平衡时，一只玳瑁猫突然跃入画面，它翡翠色的瞳孔里，映着整座城市在亚得里亚海波涛上摇晃的金色倒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