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总有一线钴蓝从赭石色建筑的缝隙间渗出来,沿着台阶向上攀爬的风裹挟着盐粒,让每个在露台晾晒床单的主妇发梢都带着潮湿的咸味。马耳他的阳光是液态的琥珀,倾倒在三百年历史的拱形门廊上,将那些被海风啃噬出缺口的石灰岩染成蜜色。穿亚麻长裙的姑娘踮脚取下陶土罐里蔫头耷脑的天竺葵,裙摆扫过露台边缘的圣约翰十字纹章——某个骑士团后裔的家族徽记,如今成了野猫磨爪的立柱。
正午的寂静被铁艺栏杆的震颤划破。二楼露台飘下咖啡与Pastizzi的酥皮香,戴金链子的老人用银勺敲击杯沿,叮叮声坠落在楼下花砖拼贴的圣母像前。穿堂风掀起蕾丝窗帘,某个瞬间,晾衣绳上的白床单突然鼓胀成船帆,悬在空中的蓝格子围裙便顺着洋流的方向猎猎作响。鸽子群从圣保罗大教堂的穹顶俯冲而下,掠过露台上铸铁栏杆的葡萄藤纹饰,惊醒了趴在彩色玻璃碎片堆里打盹的橘猫。
暮色将临时,百叶窗的开合如同某种神秘的潮汐。靛青色的木窗板次第翻转,露出盛着马沙拉酒的玻璃杯,探出少女编着彩绳的辫梢,垂下老人收音机里流淌的吉他声。最高处的露台突然亮起一盏黄铜壁灯,光晕漫过十六世纪阿拉伯人留下的排水渠,在某个拐角与奥斯曼风格的雕花壁龛相遇。穿海魂衫的男孩抱着足球跑过巷道,他的影子被不同高度的露台切割成游动的碎片,最终消失在某个种满仙人掌的屋顶花园。
当星辰开始在海平线上摇晃,铁皮信箱上的铜铃突然叮咚作响。晾了整日的亚麻衬衫还在夜风里晃荡,衣角扫过露台角落里生了绿锈的船锚装饰——某个水手家族最后的纪念品。对面露台的老妇人正用木夹子固定被吹乱的桌布,绣着八角星的餐巾突然挣脱束缚,乘着上升气流飘向深紫色夜空,像一片朝着银河方向起航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