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露时，我常赤脚踩在木地板上，推开吱呀作响的纱窗。咸涩的海风裹挟着鸡蛋花的香气扑面而来，远处珊瑚礁的浪声与后院鸡群的咕哝声混成一片，恍惚间总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江南老宅的清晨——那时唤醒我的是楼下油条摊的吆喝，是邻居阿婆用竹扫帚刮过青石板的沙沙声。如今在瓦努阿图的维拉港，时间仿佛被拉长的麦芽糖，黏稠缓慢地流淌着，却又在某些瞬间与记忆里的碎片悄然重叠。
初来时总被当地人称作"ChinaLady"，这个称呼里带着善意的好奇。菜市场卖芋头的玛塔阿姨会用结结巴巴的中文说"你好"，然后执意往我的帆布袋里多塞两个面包果；渔夫的儿子杰森划着独木舟经过我临海的屋子时，总要把刚捕到的鲷鱼抛到露台上，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我渐渐学会用棕榈叶编织餐垫，跟着教堂唱诗班用比斯拉马语唱圣歌，甚至能在雨季来临前帮邻居加固茅草屋顶——这些琐碎的日常，像细沙般填补着文化沟壑。
上个月社区举办"纳贡"仪式，酋长将象征友谊的猪牙项链挂在我颈间时，围观的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皮肤黝黑的孩子们挤到我身边，用沾着芒果汁的小手抚摸我旗袍上的盘扣，他们不知道这件丝绸衣裳是我行李箱里最后的乡愁信物。当烤乳猪的炊烟混着月桂叶的清香升起，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开始怀念起刚来时最不适应的"岛国时间"——那些说好两点见面却四点才出现的约定，那些被台风打断又自然续上的对话，都成了另一种形态的生命韵律。
如今站在两种文明的交界处，我常望着港口的集装箱货轮发呆。它们载着中国的日用品和澳洲的建材而来，甲板上的水手们用混杂着英语、法语和中文的俚语互相叫嚷。码头上，穿草裙的姑娘们头顶着木瓜经过，脚踝上的贝壳脚链与我的翡翠镯子偶尔发出相似的脆响。这种奇异的交响，或许就是移民者独有的生命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