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我站在市原市住宅区的阳台上,望着天际线由靛青渐变成蜜橘色。楼下便利店自动门开启的电子音划破寂静,穿藏青色制服的高中生踩着单车从坡道俯冲而下,书包侧袋里的铝制水壶与栏杆相撞,叮叮当当落进晨风里。这是我在千叶定居的第三个月,潮湿海风裹挟着关东煮的香气钻进鼻腔时,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能分辨711和全家熬煮萝卜的火候差异。
千叶的毛细血管里流淌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生命韵律。当我乘着京叶线穿梭于鳞次栉比的高层公寓群时,总会在苏我站突然撞见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田——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与扛着锄头的农人在这里共享长椅,公文包和竹筐在晨光里达成微妙的和解。房总半岛延伸进太平洋的褶皱里藏着太多这样的秘密:九十九里滨的浪涛中裹着冲浪少年的笑骂,锯山缆车穿过枫叶时能听见江户时代石匠的凿击回响,而木更津奥特莱斯的打折季总混杂着上海话与闽南语的狂欢。
菜篮子里渐渐出现本地主妇硬塞的落花生与枇杷后,我才读懂千叶人藏在沉默里的温柔。超市收银员会偷偷用便签纸写下打折时段,渔港大叔比划着教我用三瓶啤酒换最新鲜的沙丁鱼,市川团地里的泰国移民开起了香料铺子,成田山新胜寺的钟声每天傍晚准时为不同肤色的孩子荡开归家的路。这个被视作东京睡城的地方,正用填海造陆的倔强,在全球化与在地化的夹缝中浇筑出独特的生存美学。
当暮色染红东京湾的货运轮船时,我常带着房东送的章鱼烧登上千叶港塔。脚下是吞吐集装箱的钢铁巨兽,远眺却能望见母亲牧场上啃食晚霞的荷兰乳牛。移民者的身份焦虑在此刻变得轻盈,就像舞滨站外随风飘舞的鲤鱼旗,既不属于天空,亦未困于水域,只是借季风的力道,在两种文化的气流中寻找平衡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