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阳台的落地窗，咸涩的海风裹着阳光撞了满怀。楼下的巷子刚被洒水车淋得湿漉漉，赭石色的老墙根泛着水光，晾衣绳上的彩色床单被地中海的风吹成起伏的波浪。这是我在马耳他的第三个春天，街角面包房飘出的茴香面包味道，依然会让我想起初来时的晕头转向。
这个面积不足半个上海大的岛国，像是被诸神揉碎的地中海文明拼图。巴洛克教堂的金色穹顶下，阿拉伯式雕花窗棂折射着正午的烈日，英国红色电话亭旁立着拿破仑时代的骑士团徽章。每周四早晨，我习惯在瓦莱塔城门的露天市场买一束紫蓟花，卖花老伯会用混着意大利语尾音的英语说："亲爱的，别忘了圣约翰大教堂的石板下，躺着七国语言的骑士墓碑。"确实，这里的每块砖石都在诉说穿越千年的对话，腓尼基商船、十字军铠甲与欧盟旗帜在巷弄间碰撞出奇妙的回响。
岛民们天生懂得在矛盾中舞蹈。他们用英式红茶配着西西里甜馅卷当早餐，开着右舵车却坚持在餐桌上摆满西班牙火腿。我的邻居约瑟芬总在晾晒蕾丝桌布时哼着马耳他民谣，那旋律里既有北非手鼓的节奏，又藏着西西里渔歌的悠长。去年狂欢节，我看见穿蕾丝蓬蓬裙的小姑娘踩着高跷经过十六世纪的宗教审判所，彩纸屑落在石雕圣徒的肩膀上，神父站在教堂台阶上笑着鼓掌。
黄昏时分的马尔萨什洛克港最能诠释这种魔幻现实。柠檬黄的鲁祖渔船挤满海湾，船头绘着荷鲁斯之眼的图案随波浪摇晃。渔民们用马耳他语大声争论今天的收成，空气里飘着炸灯椒和兔肉酱的味道。当夕阳把圣塔玛利亚教堂的尖塔染成蜜色，整片海湾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面朝大海在胸口画十字，远处渡轮正载着夜班工人从戈佐岛归来。
我常在丁格利悬崖看落日沉入海平线。八千万年前的石灰岩层在暮色中泛着贝壳光泽，脚下浪花撕咬着岩缝里的罗马沉船残骸。野生的仙人掌从骑士团城堡的裂缝里钻出来，开着鹅黄色的花。此刻手机总会接连响起信息提示——英国同事询问工作邮件，意大利朋友约周末的葡萄酒品鉴，马耳他房东提醒我别忘了参加他侄子的洗礼仪式。锁屏照片上，去年圣保罗节的海湾焰火正在绽放，那些绽放在中世纪碉堡上空的火光，恰似这个岛国给予我的魔幻馈赠：在古老与现代的裂缝中，找到安放生活的第三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