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橄榄树林投下的斑驳光影里，耳畔传来松针摩挲的沙沙声。马耳他群岛唯一成规模的林地——布斯凯特森林，此刻正被地中海的阳光切割成金绿交错的碎片。这个国土面积不足上海崇明岛三分之一的岛国，森林覆盖率仅有0.06%，每棵能够突破石灰岩地层生长的黑松，都在用扭曲的枝干讲述着生存的史诗。
当腓尼基人三千年前驾着柏木船登陆时，马耳他全境覆盖着茂密的常绿乔木。随着造船业发展，雪松和橡木被成片砍伐投入熔炉，当最后一片原始林在十六世纪消失，岛民们才惊觉裸露的石灰岩台地正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白。1930年代，英国殖民政府启动"绿色马耳他"计划，在瓦莱塔西南方开辟出这座占地30公顷的人工林，从意大利引进的伞松与本地野生橄榄树相互缠绕，在贫瘠的岩缝里织就脆弱的绿网。
林间小径常能遇见正在褪壳的壁虎，它们翡翠色的鳞片在光影间忽明忽暗。匍匐在地中海岸边的刺山柑绽放着白色星芒，与岩蔷薇的紫红色花簇形成鲜明对比。护林人约瑟夫每天黎明都会巡视林区，他的笔记本里记录着：去年冬季新移植的20株金合欢全部存活，矢车菊的种群比五年前扩大了三分之一，但干旱让三棵百年树龄的意大利柏出现了枯萎病征兆。
地中海吹来的咸风裹挟着松脂的清香，在黄昏时分尤为明显。当地画家玛格丽特支起画架，用钴蓝与橄榄绿调和出独特的"马耳他绿"，她说这里的绿不同于阿尔卑斯冷杉的墨色，也区别于北欧云杉的苍青，更像是阳光淬炼出的翡翠，带着海盐结晶的微光。当夕阳沉入戈佐岛方向的海平线，林间此起彼伏的鸟鸣会突然安静——这是库克氏鸢尾花开始释放夜间芬芳的时刻。
护林站的标本馆里，收藏着1934年首批栽种的黑松幼苗标本。这些不足手掌长度的褐色枝干，与现今二十米高的成树形成震撼对比。玻璃展柜里的年轮切片显示，某些年份的轮间距不足半毫米，那是马耳他经历持续干旱的印记。生态学家在监控数据中发现，随着海水淡化厂的建设，地下水位每十年上升1.2米，这让深根性的阿勒颇松开始威胁到浅根植被的生存。
穿行在林间锈红色的土壤上，常会踢到嵌在土层里的鹦鹉螺化石。这些嵌在新生代岩层里的远古海洋生物，与人工林中倔强生长的绿意形成跨越时空的对话。当游轮驶过海湾扬起的浪花折射出彩虹，总有细碎的光斑会跃进林间，在那些盘根错节的根系间，我仿佛看见无数双无形的手，正小心翼翼托举着地中海心脏地带最后的绿色脉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