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我站在车库里望着窗外的大雪发怔。邻居家的屋顶像被撒了层糖霜的姜饼屋，铲雪车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手里握着从沃尔玛买来的蓝色塑料铲，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杭州的雨夜里，我握着同样温度的咖啡杯，在移民论坛里逐字抄录"加拿大必备生活技能清单"。那时以为只要准备好雪地胎和枫糖浆，就能在这片北国土地上复制出熟悉的生活轨迹。
推开超市的玻璃门，冷气裹挟着烤面包香扑面而来。货架上排列整齐的牛奶盒突然让我喉头发紧——3.25%脂肪含量的全脂牛奶，和故乡便利店里的光明鲜奶如此相似，却又隔着十五小时的时差。结账时收银员问"需要空气吗"的瞬间，我才意识到自己的英语听力永远卡在"paperorplastic"到"needair"的进化链之间。那些在雅思听力里反复练习的日常对话，在真实场景中碎成需要重组拼凑的密码。
但总有些时刻，陌生感会被突如其来的温暖融化。某个零下二十度的傍晚，我的老式丰田陷在雪堆里打滑。穿着荧光色工装的市政工人跪在雪地里，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帮我安装防滑链。"你们中国春节是不是快到了？"他突然用带着魁北克口音的法语问道，睫毛上凝着冰晶，"我女儿在多伦多唐人街学过舞龙"。后来我才知道，他工具箱里常年备着用五种语言写的"需要帮助吗"小卡片。
移民局的信寄到那天，女儿正用蜡笔在落地窗上画彩虹。拆开印着枫叶标志的信封时，沾着颜料的小手突然抓住我的衣角："妈妈，我昨天和艾米丽说秘密了。"她的英语名是Sophie，却坚持要幼儿园老师用拼音拼写姓氏。这个在蒙特利尔出生的孩子，会在法语故事时间突然蹦出上海腔的"外婆"，把枫糖松饼泡在豆浆里当早餐。
如今我依然会在超市里对着不同品牌的枫糖浆犯选择困难症，却也开始懂得欣赏冰酒里凝结的安大略阳光。当故乡的梧桐叶黄时，我正看着后院枫树抽新芽。两种季节在视频通话里交织，母亲总说窗台上的蝴蝶兰开得正好，而镜头这边，孩子举着在学校做的枫叶标本傻笑。移民生活像块双面刺绣，正面是疏离与重构的针脚，翻过来却绣满了意想不到的柔软纹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