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中海的心脏地带，当阳光穿透蓝窗遗址附近碧绿的海水，在岩石缝隙间折射出星芒般的光斑时，很少有人会想到，这座岛屿的地下世界远比海面之上的断壁残垣更为惊心动魄。马耳他群岛的石灰岩地层里，密布着总长度超过250公里的地下通道，这些或天然形成或人工开凿的迷宫里，凝固着骑士团时代的火药味、二战时期的防空警报声，以及二十一世纪凿岩机穿透岩层的震颤。
岩石的温度在幽暗中恒定保持着18摄氏度，就像一台永不关闭的历史存储器。十六世纪医院骑士团为防御奥斯曼帝国进攻建造的瓦莱塔地下堡垒，至今保留着储存火药的拱形石室，墙壁上西班牙工匠雕刻的八角星纹样，与通风井中依稀可辨的焦黑烟痕形成诡异的重叠。考古学家曾在某条倾斜隧道的尽头，发现了用拉丁文刻写的施工记录——1587年7月，三位石匠因塌方被活埋于此，他们用最后的力气在岩壁上凿出的十字架，仍嵌着当年崩落的碎石。
1942年春天，马耳他承受着轴心国日均3000枚炸弹的饱和轰炸。地面上的首都瓦莱塔已成废墟，地下30米处的隧道网络却如同精密运转的蜂巢。由煤矿工人、教堂司事和家庭主妇组成的施工队，用铁镐和手推车在六个月内拓展出12公里新隧道，这些宽仅1.2米的甬道里，容纳着完整的战地医院、面包作坊和临时学校。某条支线隧道墙壁上，褪色的蓝色粉笔字迹仍清晰可辨：玛格丽特教室，算术课下午三点——这是战时教师为躲避空袭的孩子们标注的地下教室编号。
当无人机在戈佐岛地下150米处捕捉到激光扫描仪的红色光点时，二十一世纪的工程师们正用微型盾构机在史前海底沉积层中开辟新通道。即将贯通的海底隧道将首次连接马耳他主岛与戈佐岛，直径8.6米的管廊内，纳米涂层正在抵抗着每平方厘米25公斤的海水压力。施工队意外发现的腓尼基人地下蓄水池遗址，促使设计师修改了三分之一的路线图纸，现代混凝土结构与三千年前的陶制导水管在某个剖面形成不可思议的时空拼贴。
这些向地心延伸的通道，构成了马耳他独特的垂直编年史。从骑士团隧道里锈蚀的滑轨车，到战时防空洞中发霉的课本，再到海底隧道里流动的玻璃纤维信号灯，不同时代的建造者在岩层中留下的断面，恰似文明年轮的横切面。当游客在多媒体展厅触摸全息投影呈现的十六世纪施工图时，地下某处未被标注的隧道里，地下水正沿着新开凿的管壁蜿蜒而下，悄然书写着属于二十二世纪的注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