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之上，阳光将马耳他的石灰岩海岸晒得发白。我含住呼吸管俯冲入水的瞬间，耳畔呼啸的风声突然被按了静音键，像是有人把整个地中海的蔚蓝倾倒进玻璃罐子，而我正坠向这个剔透的容器深处。
三十米之下，海水呈现出另一种质地。阳光被水纹切割成细碎的金箔，在嶙峋的海底岩层上投射出流动的纹身。一群银色的鮀鲣突然从蓝洞的阴影里涌出，它们的鳞片在幽暗中泛起磷火般的微光，如同古罗马沉船上散落的银币被洋流唤醒。我的脚蹼掠过珊瑚丛时，赭红色的海扇突然集体收缩，像是某位海底神明在弹奏一架隐形的管风琴。
科米诺岛的蓝湖里悬浮着二战时期轰炸机的残骸，锈蚀的机翼上缠满墨绿色的海藻。当我的手指触碰到机舱玻璃时，某条斑纹裸胸鳝从仪表盘的缝隙中探头，它琥珀色的瞳孔里沉淀着七十年咸涩的时光。更深处的水下洞穴藏着腓尼基商人留下的双耳陶罐，那些曾经盛满橄榄油的容器，如今是乌贼产卵的温床。
马萨斯卡尔的沉船墓地总在正午上演光的魔术。十二世纪的十字军长剑与二十世纪的蒸汽机零件在沙地上交错，被水波折射成漂浮的几何图形。有次我跟着海龟游过海底拱门，发现岩壁上嵌着珊瑚拼成的马耳他十字——某个中世纪潜水者用匕首刻下的信仰符号，如今被自然重新诠释。
当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时，我总会浮到浅水区观察水面。隔着摇曳的水幕，悬崖上蜜色教堂的轮廓变得柔软，游艇的倒影被波纹揉碎成马赛克。呼吸管里呼出的气泡串串上升，每个银亮的水珠都包裹着一小块扭曲的天空，像无数微型时光胶囊，带着此刻海水的温度与盐度，去向未知的维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