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中海正午的阳光倾泻而下，将瓦莱塔起伏的街道切割成明暗分明的几何图形。石灰岩筑成的建筑群在强光中近乎发白，仿佛被晒褪了色的羊皮卷，却依然倔强地保持着骑士团时代棱角分明的轮廓。我站在特里顿喷泉前，看着水流从三尊青铜海女神手中倾泻，水珠在触及池面的刹那，折射出十六世纪火炮擦过城墙的火光。
1565年的热浪应当比此刻更为灼人。圣约翰骑士团的铠甲在奥斯曼舰队黑压压的炮口下蒸腾着铁锈味，大团长瓦莱特站在圣埃尔莫堡垒残破的垛口，或许正凝视着此刻我脚下这片海湾。四个月的围城战把海水染成褐红，骑士们用铁链封锁港口，把阵亡同伴的盔甲穿戴在稻草人身上——这座后来以他命名的城市，最初是从一个关于生存的谎言里生长出来的奇迹。
如今的城墙上，锈迹斑斑的火炮成了游客拍照的布景，但巴洛克式阳台垂落的九重葛仍在重复着当年的生存智慧。沿着老薄荷街的斜坡上行，两侧蜂蜜色的建筑外墙突然凹陷，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秘密通道。这些被称作"gut"的狭缝如同城市褶皱里的毛细血管，在盛夏正午为行人输送着穿堂而过的海风。某个拐角处的石阶上，凹陷的棱角分明是几个世纪以来商贩放置货篮磨出的弧度。
圣约翰大教堂的金箔穹顶下，骑士们的纹章地砖在游客的踩踏中愈发锃亮。马耳他十字在彩色大理石上重复着八个尖角的寓言，但祭坛右侧第三块地砖的裂痕泄露了秘密——1942年4月，一颗德军的燃烧弹曾在此炸开，飞溅的碎片至今嵌在北侧廊柱里。穿亚麻长袍的教士点燃新蜡烛时，烟雾在卡拉瓦乔的《被斩首的施洗约翰》前盘旋，画中喷溅的鲜血与烛泪以相同的重力速度垂落。
当暮色将大港染成葡萄酒般的深紫，巴拉卡花园的青铜炮准时在日落时分发出空鸣。这仪式性的炮声惊起一群白鸽，它们掠过下巴拉卡花园的拱廊，羽翼拍打声与港内渡轮的汽笛混成奇特的和弦。我忽然注意到城墙根下晾晒的渔网，尼龙绳与四百年前的麻绳以相似的网格结构捕捉着光阴——此刻，1980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铭牌正在市政厅门楣上反光，而戴鸭舌帽的老人在广场角落用拉丁字母书写着阿拉伯语源的马耳他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