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时，瓦努阿图群岛的村落总会传出木杵撞击石臼的沉闷声响。男人们赤着脚踩在湿润的火山土上，将沾满泥浆的卡瓦根茎投入蕉叶铺就的浅坑，古老歌谣混合着植物汁液的青涩气息在空气中发酵。当第一瓢浑浊的液体被椰壳舀起时，所有眼睛都紧盯着长老布满刺青的双手——这杯被称为“太平洋眼泪”的饮品，正将整个部落的精神血脉凝聚成温热的漩涡。
在由83个岛屿拼缀的瓦努阿图，卡瓦酒远比殖民者带来的酒精更早渗入土地的肌理。这种用胡椒属植物根茎制成的饮料，其历史与火山喷发塑造岛屿的进程同样漫长。考古学家曾在四千年前的陶罐残片上检测出卡瓦酮成分，而至今每个瓦努阿图人仍能清晰背诵不同岛屿对卡瓦的二十三种方言称谓。当基督教传教士试图用圣经取代传统时，他们惊恐地发现，即便是最虔诚的信徒也会在月光下偷偷传递装着卡瓦液的竹筒。
制作卡瓦酒的过程如同某种神秘的地质运动。戴着手编草环的采药人需在黎明前攀上火山斜坡，用贝壳刀精准割取三年生卡瓦根最末端的毛细部分。女人们用海水反复捶打这些缠绕如神经网络的根须，直到纤维中渗出带着荧光绿的乳白浆汁。最具魔力的时刻发生在过滤环节：当混着星点火山灰的液体透过蕨类植物茎秆编织的滤网时，长老会突然用方言念出某个已故祖先的名字，仿佛逝者的灵魂正透过层层孔隙为饮品注入灵性。
初尝者常被其类似潮湿黏土混合青苔的滋味震慑，但不过十分钟，舌尖的麻木感便会转化为笼罩全身的温热云雾。在塔纳岛的“纳麻努”仪式中，饮下七瓢卡瓦的勇士能赤脚踏过烧红的火山石而不留灼痕；而在彭特科斯特岛，即将成年的少年必须当众饮尽半米长的竹筒卡瓦，液体从嘴角溢出的弧度将决定他在部落的等级。现代研究者发现，这种精神抚慰剂般的功效或许源自卡瓦内酯与人类神经受体的特殊契合——正如岛民们坚信的，他们的祖先本就来自大地深处的岩浆。
如今维拉港的霓虹灯下，传统仪式正衍生出新的形态。穿着牛仔裤的年轻人聚集在“卡瓦吧”，将掺了芒果汁的改良版卡瓦液倒入印有部落图腾的马克杯。但每当飓风季来临，那些在钢筋水泥建筑里办公的公务员们，仍会默契地回到草木搭建的纳卡玛会所。当混合着火山灰与雨水的卡瓦酒滑过喉管时，所有现代社会的身份标签都在荧绿色的涟漪中消融，只留下八千年前第一批航海者登陆时，用棕榈叶丈量天地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