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露台上望出去的时候，加勒比海的蓝正从浪尖碎成千万片细钻。这是我搬到圣基茨的第三个月，赤道以北十七度的风裹着鸡蛋花的甜腻，卷走了我手腕上那块积家腕表的走针声——它现在躺在床头柜深处，和伦敦金融城的定制西装、东京地铁站的皮鞋油、上海陆家嘴的星巴克外带杯一起，成了某种被选择性遗忘的标本。
邻居杰森今早又划着独木舟送来一网兜龙虾，作为上周帮他修理太阳能板的回礼。这位前波士顿投行高管如今皮肤晒成红木色，总爱踩着人字拖斜挎渔具包，仿佛那套阿玛尼三件套从未存在过。我们蹲在沙滩上处理海鲜时，三只鬣蜥慢悠悠从脚边踱过，远处教堂尖顶传来三声钟鸣，惊起一群白顶玄燕鸥。杰森突然说："你注意到没有？这里的云移动速度比纽约慢了五倍。"
确实如此。在这个国土面积仅261平方公里的火山岛上，"效率"是种需要刻意寻找才能发现的东西。移民中介当初推销的"全球通行便利"和"税务天堂"固然诱人，但真正让人沉溺的，是某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松弛感。上周三去移民局续签，工作人员捧着新鲜出炉的椰子面包推门进来，整个办公室突然就变成了茶话会。我的文件被压在玻璃镇纸下，和半块没吃完的朗姆蛋糕做了半小时邻居。
当然，热带乌托邦的背面永远爬着蚂蚁。凌晨三点的暴雨会准时叫醒你——不是通过声音，而是因为床垫下的除湿袋又该换了。岛上唯一的综合医院藏在半山腰，急诊室墙上贴着的手写告示墨迹未新："若遇飓风，建议自带蜡烛"。但这些都成了某种悖论式的安心剂，就像杰森常说的："当最糟糕的情况都被预演过，剩下的就都是礼物。"
此刻潮水开始退却，露出浅滩上星罗棋布的礁石。我数到第七块火山岩上的藤壶时，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四天没查看过全球股市动态。圣基茨的夜空中，大熊星座的斗柄正斜斜指向北纬17.3度，那里曾经有座名叫"焦虑"的冰山，如今正以每分钟3厘米的速度，在加勒比的季风里无声消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