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东京，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机械声划破薄雾。我站在收银台前，将热腾腾的关东煮递给西装革履的上班族，他无名指上的婚戒在晨光里泛着冷光。这是我来日本的第三年，呼吸着711空调里循环的咖啡香，忽然想起故乡巷口早餐摊炸油条腾起的热气，两种烟火在记忆里无声对撞。
日语培训班的结业证书锁在抽屉深处，那些反复背诵的敬语在真实职场里碎成锋利的玻璃渣。部长会议上，课长用大阪腔抛出的冷笑话让所有人哄笑，我却盯着他翕动的嘴唇数秒后才挤出附和的笑容。茶水间里女同事们讨论的育儿经永远停留在"天气真好"的表层，她们礼貌递来的和果子包装纸上，油墨印着的生产日期总比我撕开包装的速度快一步过期。
樱花季的电车总在西装褶皱里藏几片落英，西装革履的社畜们像被无形丝线操控的人偶，在月台精确排列成沉默的方阵。某个加班的雨夜，部长醉醺醺拍着我肩膀说"小张现在完全像个日本人"，居酒屋暖帘外淅沥的雨声突然变得刺耳——镜子里那个鞠躬角度精确到45度的身影，真的是当年那个在火锅店和哥们划拳到凌晨的青年吗？
超市冷藏柜前的主妇们会为三文鱼便当降价50円雀跃，便利店深夜值班的老店长总会偷偷给我的饭团多加颗梅干。盂兰盆节返乡的新干线上，看着窗外飞逝的富士山轮廓，忽然惊觉自己竟能脱口而出十七种"谢谢"的说法。那些被垃圾分类手册折磨的周末，那些在区役所柜台前手舞足蹈比划的窘迫，都在便利店收银机叮咚作响的瞬间，融化成保温箱里玉子烧的温度。
飘在东京塔尖的流云不会告诉我答案。当故乡成为LINE对话框里定时发送的节日问候，当涩谷十字路口汹涌的人潮推着我向前，某个梅雨季节的清晨，便利店自动门开合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用关西腔对顾客说："今天也请多多关照哦。"玻璃门映出的倒影里，那个九十度鞠躬的身影，既不像当初揣着憧憬降落在成田机场的年轻人，也不像父母手机相册里保存的旧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