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4月3日，一艘锈迹斑驳的蒸汽船“佐仓丸”号缓缓停靠在秘鲁卡亚俄港。甲板上挤着790名日本移民，他们裹着褪色的和服或粗布工装，在炽烈的南美阳光下眯起眼睛。码头上飘来陌生的西班牙语吆喝声，混着海风里浓重的鱼腥味，让这些来自广岛、熊本、冲绳的农民下意识攥紧了随身包袱——里面装着发硬的饭团、褪色的家族照片，以及折叠成方块的《海外移民指南》。
这是日本官方组织的首批赴秘鲁移民。明治政府发放的宣传册上，秘鲁被描绘成“流淌着牛奶与蜜糖的土地”，政府承诺每人能获得三公顷耕地和安家费。但当移民们赤脚踏上滚烫的砂石路时，迎接他们的是甘蔗种植园主挥舞的皮鞭。这些取代黑奴的“黄种劳工”很快发现，契约书上的月薪6比索需要扣除食宿费、工具磨损费和“文明开化税”，许多人工作十年仍欠着庄园主的债。
在特鲁希略的种植园里，23岁的冲绳移民比嘉清藏把甘蔗汁抹在皲裂的指尖。他记得离乡时母亲的叮嘱：“要像琉球石灰岩上的榕树那样扎根。”十年后，他带着攒下的积蓄逃往利马，用腌渍姜花的秘方换来一间街角杂货铺。当他的混血女儿玛利亚在1936年出生时，利马已有三条街道被称作“小长崎”，和服店里的秘鲁主妇用克丘亚语讨价还价，神社鸟居旁堆着印满西班牙文的清酒木箱。
二战爆发时，纽约的日裔被关进集中营，但秘鲁街头依旧飘着味噌汤的香气。第三代移民阿尔韦托·藤森在1990年当选总统，他带着东方式的鞠躬姿势宣布经济改革时，电视机前的老移民擦拭着祖辈的灵位喃喃道：“我们终究在这片土地长出了根。”如今，利马中央市场的生鱼片摊位与安第斯山区的日式养老院默默述说着这场跨越太平洋的迁徙——当契约劳工的后裔成为诺奖作家、国会议员和拉美最大规模日系社区的主人，历史终于完成了对那艘蒸汽船上790个惶恐灵魂的温柔补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