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梧桐叶簌簌落在柏林公寓的台阶上时,父亲正用放大镜逐字对照着德语垃圾分类手册。母亲将刚包好的韭菜饺子端上桌,蒸汽在暖气片上凝结成水珠,恍惚间与二十年前安徽老宅灶台上升腾的雾气重叠。作为第一代移民的子女,我常在深夜听见瓷器相碰的轻响——那是父母在厨房用故乡带来的青花盖碗啜饮黄山毛峰,茶杯与茶托碰撞的韵律,始终保持着皖南清晨六点的节奏。
他们用十年时间将"Ausländerbehörde(外管局)"这个拗口的单词驯服成日历上的普通标记,社保局的蓝色文件夹与老家医保本在书架上并肩而立。每周三的德语融合课上,母亲总要多带两份自制酒酿圆子,如今连土耳其裔老师都能用中文说"甜"。父亲在社区大学讲中国书法时,会特意解释"永字八法"与哥特体字母的运笔异同,德国老人们临摹《兰亭序》的宣纸盖住了原本用来写圣诞卡片的烫金信笺。
移民局寄来的入籍批准函抵达那日,母亲正戴着老花镜研究如何用PayPal给我转账。她坚持要在转账附言里写"买点排骨",仿佛电子汇款单也能像故乡的汇款单那样,让收款员隔着玻璃窗叮嘱"天冷加衣"。父亲把镶着国徽的德国护照和褪色的安徽户口本并排锁进保险箱时,金属碰撞声惊醒了在沙发上打盹的橘猫,这个在科隆动物收容所遇到的家伙,此刻正枕着从中国海运来的蜀绣软垫。
黄昏的超市里,父母用德语和山东腔中文交替询问"Spargel(芦笋)该怎么煮",蔬菜柜台的波兰阿姨变魔术般掏出本中德对照菜谱。当母亲终于学会用黑麦面团捏出带十八个褶的包子时,父亲在阳台种的小白菜刚好长成第三茬。我们围坐在用宜家桌子改造的折叠圆桌旁,酸菜猪肘的香气混着梅干菜烧肉的滋味,落地窗外的晚霞正将新克尔恩的红色屋顶染成徽派马头墙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