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飞机降落在多伦多皮尔逊国际机场时，机舱外飘着细碎的雪花，玻璃窗上凝结的冰晶折射出机场跑道的橘色灯光。这是我在加拿大的第一个冬季，行李箱里塞满了厚实的羽绒服和母亲执意要我带上的老干妈辣酱。移民顾问曾告诉我："加拿大是彩虹色的国家"，彼时我脑海中浮现的是枫叶与极光，直到真正推开这扇门，才明白这句话的深意。
清晨七点的社区街道总笼罩在灰蓝色天光里。隔壁的印度裔老先生会在清扫门前积雪时冲我喊一声"Goodday"，楼下的叙利亚面包店飘出茴香籽混合黄油的气息，而转角便利店的中国老板娘总爱用粤语念叨我"穿得不够暖"。超市货架上，墨西哥牛油果与韩国泡菜并肩而立，收银员胸牌上密密麻麻写着五种语言的"谢谢"。这种混乱的和谐像打翻的调色盘，不同色块在画布上各自晕染，又奇妙地构成整体——当市政厅广场同时响起锡塔尔琴、苏格兰风笛和原住民鼓声时，我终于理解了"马赛克文化"的真正含义。
社会福利体系像张细密的网，接住每个摇摇欲坠的瞬间。新生儿父母能领到整整十八个月的育儿假津贴，社区中心为自闭症儿童提供免费艺术治疗，地铁站里的流浪汉会认真告诉你附近哪个收容所今晚供应热汤。但这份安全感需要代价，税单上的数字常让人倒吸冷气，家庭医生预约要等三周，零下三十度的暴雪天，铲雪车可能三天后才出现在你的街区。朋友曾自嘲："我们交的税都变成了路边永远修不完的马路牙子。"
极夜最漫长的月份，移民局寄来的永久居民卡躺在信箱里，暗光防伪纹路在台灯下泛着虹彩。窗外的雪依然在下，但厨房炖着越南河粉的汤底开始咕嘟作响，书架上的《英汉词典》渐渐落灰，而Skype里母亲的询问从"工作找得怎样"变成了"周末要不要去赏枫"。某个雪后初晴的早晨，我突然发现自己在便利店自然地说出"Double-double"（加拿大国民咖啡点单术语），那一刻恍然惊觉，当初那个攥着移民纸瑟瑟发抖的异乡人，已经在无数次迷路与重逢中，把陌生熬成了某种带有苦香的归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