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舱内的冷气与成田机场夏末的溽热形成锋利的分割线，我望着窗外渐远的富士山轮廓，指甲无意识掐进护照封皮。这张深蓝色小册子此刻正以惊人的速度膨胀，仿佛要将前半生三十年的记忆都挤压成海关申报单上潦草的英文单词。邻座金发女孩往嘴里扔着抹茶KitKat，包装纸沙沙作响的声音让我突然想起母亲今晨插在我行李箱侧袋的竹制茶筅——那个固执的老人家，直到出租车发动前还在往我手里塞真空包装的樱饼。
温哥华海关大厅漂浮着消毒水与枫糖浆混合的古怪气息，移民官翻动文件时，我看见自己留在东京公寓的非洲堇在脑海中疯狂生长，翠绿藤蔓缠绕着樱花木刀架、茶道协会颁发的铜制奖章，还有父亲临终前用毛笔写就的"一期一会"。指纹采集仪的蓝光扫过指尖，那些在银座写字楼加班到末班电车的深夜，在隅田川花火大会上和初恋情人错过的约定，在茶室反复练习百遍仍会颤抖的点茶手势，突然都成了需要被翻译成移民分数的陌生代码。
社区中心的免费英语课上，魁北克口音的老师把"aboot"发成悠长的叹息。我盯着课本插图里举着枫叶旗大笑的青年们，突然意识到加拿大的笑容比日本多了三颗牙齿的暴露面积。当超市货架上的纳豆价格是目黑区便利店的五倍，我终于学会用铸铁锅烤出焦糖色的班尼迪克蛋，却在某个雪夜发现冰箱深处冻着从羽田机场免税店带回来的山椒粉——它和北海道产的三文鱼刺身依偎在一起，像两个被时差折磨的流浪者。
樱花季来临时，维多利亚公园的吉野樱开得比新宿御苑更肆意。我抱着混血女儿站在纷纷扬扬的花吹雪里，她突然用多伦多腔的日语唱起童谣《さくら》。海关申报单上的"永久居留"印章在阳光下泛着虹彩，此刻我终于读懂父亲遗墨里"一期一会"的真意：人生每个瞬间都是不可复制的茶席，即便茶碗已换成印着麋鹿图案的马克杯，抹茶里漂浮的依然是同一轮明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