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渥太华机场，推着三个塞得变形的行李箱走出玻璃门时，一片雪花恰好落在我的睫毛上。零下十度的空气像把锋利的刀片划过鼻腔，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听见身后传来陌生的语言交织成的声浪。接机大厅的电子屏不断滚动着多伦多、蒙特利尔的航班信息，某个瞬间，我恍惚看见北京首都机场的LED屏从记忆深处浮上来，那些熟悉的汉字在视网膜上投下重影。
租住的公寓暖气很足，但夜晚总会被冰箱启动声惊醒。厨房的枫木橱柜里整齐码放着邻居送来的枫糖浆罐头，玻璃瓶身上的红枫叶标志在晨光里泛着微光。第一回去超市买牛奶，我在冷柜前徘徊了二十分钟——包装盒上跳跃的麋鹿和看不懂的营养成分表构成迷宫，收银员问我是否需要塑料袋时，我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手指在空气中比划出可笑的形状。
社区的移民服务中心成了每周必去的据点。二楼教室里，来自叙利亚的哈桑总带着薄荷茶分给大家，巴西姑娘索菲亚的葡式蛋挞甜得发腻，却让我们这群异乡人甘之如饴。当我的英语句子终于不再需要夹杂手势时，义工玛莎递给我一本《安妮日记》的英文简写版，书页间夹着张便签纸，上面用歪扭的中文写着："暴风雨中的鸟巢也很温暖。"
上个月暴雪封路，楼下的乌克兰老夫妇执意教我烤罗宋汤。他们布满老年斑的手捏着汤勺在铁锅里画圈，蒸汽模糊了窗上的冰花。"寒冷会过去的，"老太太突然用俄语混着英语说，墙上的温度计指着零下二十五度，炉火却把每个人的瞳孔都映成了琥珀色。
昨天在图书馆遇见同样来自青岛的王阿姨，她正对着电脑练习入籍试题。"知道加拿大国歌最后一句是什么吗？"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没等我回答就自己笑出声："‘我们站在岗哨上，我们也要守护自由’——和三十年前我们厂里贴的标语真像啊。"落地窗外，市政厅的钟楼传来整点报时，惊飞了台阶上啄食的灰鸽，扑棱棱的振翅声里，我忽然看清那些盘旋的轨迹，原来都是回家的路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