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田机场的冷气吹得后颈发凉,我在自动贩卖机前机械地按着罐装咖啡的按钮。母亲第三次调整我歪掉的领带时,金属碰撞声突然在候机厅炸开——那是父亲西装口袋里没掏干净的硬币,散落在花岗岩地面上的声音意外清脆。这个瞬间忽然变得异常清晰:地勤人员制服上的淡蓝色暗纹,电子屏跳动的红色航班号,父亲蹲下身时西装后摆在地面拖出的褶皱。
三十二小时后,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的暖风裹挟着肉桂卷的甜腻扑面而来。我的新身份证件在海关窗口被反复核验,工作人员金棕色的睫毛在蓝眼睛里忽闪,像极了表参道精品店里标价惊人的德国古董娃娃。当入境章终于落下,身后西班牙语和阿拉伯语的交谈声突然变得真实可闻,这才惊觉自己已经站在了国土面积相差二十五倍的另一个世界。
最初三个月,语言学校的日本同学们总在课后聚在教室角落,用东京腔抱怨着美式沙拉难以下咽。我却迷上了公寓楼下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那些装在泡沫塑料盒里的墨西哥卷饼,裹着锡纸在微波炉转两分钟就能升腾起令人安心的热气。深夜值班的印度裔收银员很快记住了我的脸,每次结账时都会用带着孟买口音的英语说:"今天也要两包薄荷糖吗,武士先生?"
曼哈顿的律师事务所录用通知到来那天,我在布鲁克林大桥上走了三个来回。暮色中的东河泛着和隅田川相似的铁灰色,但两岸林立的玻璃幕墙里永远不会有准时熄灭的加班灯光。第一次在会议中打断白人合伙人的发言时,手心沁出的汗把定制西装的内衬浸得发潮,但当我用改不掉的关西腔说出"从风险管理角度"时,看见客户眼里闪过当年海关人员那种古董娃娃般的惊异光芒。
如今在中央公园慢跑时,常会遇到牵着秋田犬的老夫妇。那些毛色光亮的宠物犬让我想起老家后院总爱翻墙的流浪猫,它们的眼睛在纽约的月光下似乎也泛着相似的琥珀色。上周收到母亲寄来的航空便,信封里除了腌梅干和防灾收音机备用电池,还夹着张泛黄的照片:十六岁的我穿着立领校服,在京都哲学之道被樱花淹没成模糊的粉白色斑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