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黄梅天尚未过去，外滩的霓虹在雨雾里晕成模糊的光斑时，我攥着那张辗转三个订票平台才抢到的联程机票，踏上了向地中海深处溯游的旅程。十三个小时的云端颠簸里，始终记得舷窗外最后消失的是陆家嘴群楼尖锐的轮廓线，却在某个打盹的间隙睁开眼，望见机翼下突然绽开一片琉璃海——马耳他的海岸线正以某种远古巨贝的姿态，将珍珠色的晨光含在层层叠叠的石灰岩褶皱里。
这座用蜂蜜色岩石写就的史诗自带矛盾修辞：圣约翰大教堂里金箔覆盖的巴洛克穹顶下，中世纪的十字军骑士长眠于斑斓的大理石棺椁；渔村Marsaxlokk的彩色船桅刺破晨雾，鳞片沾着海盐的蓝鳍金枪鱼在早市帆布棚下泛着虹彩；Dingli悬崖的落日将三色堇染成熔金，四百年前抵御奥斯曼帝国的瞭望台废墟上，如今缀满游客抛掷的许愿硬币。穿行在瓦莱塔陡峭的街道，总会在某个拱门转角撞见时光的断层——某扇绿漆斑驳的百叶窗后飘出浓郁的炖兔肉香气，而窗台上智能手机正在充电，充电线垂下来，像一串过于潦草的现代诗注脚。
最惊心动魄的对话发生在姆迪纳古城。戴玳瑁眼镜的老银匠放下錾刻到一半的橄榄枝纹手镯，指着橱窗外某截罗马柱的基座："那里，腓尼基商人卸下过非洲象牙，医院骑士团埋过火药，拿破仑的士兵撒过尿——"他狡黠地眨眨眼，将一枚镶嵌马耳他十字的银币推过来，"现在，轮到你们东方人来留下故事了。"银币在掌心发烫，恍然明白这座岛屿为何能同时容下十六世纪的骑士铠甲与二十一世纪的加密货币交易所——地中海的潮汐从未停止重新诠释历史的语法，就像戈佐岛蓝窗坍塌后的乱石堆里，仍有矢车菊从裂缝中探出头，将海浪的私语翻译成花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