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海风裹挟着咸涩的露水拂过石灰岩垒砌的矮墙。三色堇在陶罐里颤动,惊醒了蜷在窗台打盹的虎斑猫。我望着海湾处渐次亮起的灯火,在靛蓝的天幕下晕染成一片流动的琥珀——那是归港的渔船正卸下银鳞闪烁的渔获,船头悬挂的铜铃与桅杆碰撞,叮叮当当惊散了盘旋的海鸥。
马耳他的渔村总在黎明时分苏醒得格外早。Marsaxlokk码头飘来油炸面团裹凤尾鱼的香气,混着昨夜滞留在石板缝里的葡萄酒渍,在潮湿的空气里酿成某种令人鼻酸的芬芳。穿条纹围裙的老妇蹲在自家门槛前,用珊瑚红的陶盆接引雨水,水面倒映着那些漆成明黄、钴蓝与朱砂色的鲁佐船,船头彩绘的荷鲁斯之眼经过百年海水浸润,依然固执地凝视着地中海的潮汐。
渔网修补匠Enzo的摊位前堆着橄榄木梭子与晒成金色的棕榈纤维。他的拇指戴着祖传的铜顶针,动作快得像是织网的蜘蛛,银丝在晨光里弹跳成跃出海面的飞鱼。「腓尼基人的手艺,」他扬起被海盐蚀出裂口的下巴,指给我看船舷处镌刻的古老符号,「马耳他的渔船从来不是木头与帆布的拼凑,是漂流的祭坛。」巷尾咖啡馆飘来茴香面包的味道,戴圆框眼镜的老人们正用布满裂痕的瓷杯啜饮浓黑咖啡,争论着昨日的足球赛与四十年前某场罕见的风暴。
正午时分,遮阳篷在卵石路上投下斑驳的菱形光块。鱼贩将冰碎的蓝鳍金枪鱼铺在碎冰上,鳃部渗出的血珠沿着大理石板蜿蜒,画出抽象的地中海海图。穿亚麻长裙的澳洲画家支起画架,却始终调不出鲁佐船那种介于孔雀蓝与翡翠绿之间的神秘色泽——那是阳光穿透十米深海水时才能萃取的色调。戴草帽的小女孩赤脚跑过,怀里的乌贼突然喷出墨汁,在画家未完成的画布上洇出墨色的月亮。
当圣劳伦斯教堂的铜钟敲响七下,落日正将渔船的黑影拉长成中世纪的骑士。归港的渔人解开缠在桅杆上的玫瑰经念珠,把最后几尾沙丁鱼扔给蹲在防波堤上的流浪猫。海水开始涨潮,浸没了码头石阶上深深浅浅的凹痕——那是三百年来无数双浸透海盐的皮靴留下的年轮。暮色中的渔村像被装进漂流瓶的微缩景观,鲁佐船随波起伏的轮廓渐渐融化在靛紫色的天海之间,唯有船头彩绘的眼睛依然明亮,如同永不熄灭的地中海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