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码头的海浪声裹挟着潮湿的咸味漫进窗棂。我推开漆色斑驳的木门，踩过门前被雨水泡得发软的椰树叶，不远处三五个皮肤黝黑的妇人正蹲在独木舟旁，麻利地将刚捕捞的鲣鱼堆在芭蕉叶上。这是我在瓦努阿图的第三个雨季，也是学会用比斯拉马语讨价还价的第二年——用三枚柑橘换两条鱼，再往摊主女儿辫梢别朵鸡蛋花，往往能多得半串拇指大的红蟹。
这个由83座岛屿拼成的南太平洋国度，时间是以潮汐涨落切割的。首都维拉港的超市下午四点便拉下卷帘门，货架上永远短缺某个品牌的奶粉，却总能在后院发现邻居悄悄放下的新摘面包果。当澳大利亚游客举着手机寻找“ins风滤镜”时，本地人正用棕榈叶编织的捕梦网兜住斜阳，他们深褐色的瞳孔里沉淀着千年未变的祖训：土地不属于人类，我们只是替后代照看它。
每周五黄昏，酋长家的院落会飘起熏烤乳猪的焦香。外岛来的青年敲打树皮布制成的鼓，女人们赤脚踩出祭祀舞的韵律。作为村里唯一的亚裔面孔，我被塞进树藤缠绕的“纳卡玛尔”仪式柱中央，老祭司用柠檬草沾着海水洒在我额头时，二十七个原始部落的语言在篝火中噼啪作响。后来我才读懂那些善意的戏谑，就像暴雨季总有人提醒我挪走晾晒的衣裳，却从不说破每片积雨云的行踪。
在火山灰滋养的菜圃里，我学会了分辨木薯叶背面的露珠哪些能饮用，哪些沾了硫磺气息。诊所护士长送我的急救手册上，治疗烫伤的偏方是用石栗树汁混合珊瑚粉。当飓风把卫星信号撕成碎片，隔壁学童会抱着作业本来借煤油灯，烛光摇曳中他们教我拼写“nakamal”——既是聚会的茅草亭，也是所有漂泊者终将皈依的故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