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法国南部港口城市马赛出发,向东南方航行约一千公里,地中海的蓝色逐渐变得深邃。当海风中开始裹挟着柑橘与迷迭香的温热气息,当赭黄色石灰岩垒砌的古老城墙从海平面上升起,便知道那个被阳光烤得发亮的群岛近了——马耳他,这个面积不足巴黎市两倍的微型国度,与法兰西的渊源如同海底的暗流,在历史的褶皱中涌动不息。
1798年的夏天,拿破仑·波拿巴的舰队在此短暂停泊。法国士兵的军靴踏过瓦莱塔三姐妹城的石板路,圣约翰大教堂的镀金穹顶下,马耳他骑士团珍藏的文艺复兴画作被装上战舰,成为远征埃及途中的意外战利品。这段仅持续数月的占领期,却在马耳他的建筑立面留下法式拱窗的优雅线条,在传统炖菜里埋下普罗旺斯香草的基因密码。当我站在姆迪娜古城的观景台,看见某个巴洛克式门廊的涡卷装饰与巴黎玛莱区的某栋宅邸惊人相似时,突然意识到文明的迁徙从不遵循地理的远近。
如今从尼斯飞往卢卡的航班上,常能遇见拎着橄榄木手杖的法国老人。他们中的某些人或许还保留着祖辈口述的记忆——二十世纪初,当马耳他人在马赛港装卸北非的葡萄酒桶时,他们的曾祖父曾在码头酒馆里用混合着法语与西西里方言的奇特语言讨价还价。这种语言的重叠在瓦莱塔的市集依然鲜活:卖章鱼的老妇人用马耳他语招呼客人,转身与邻摊商贩交谈时却自然切换成带着马赛腔的法语单词,就像她竹篮里并置的刺山柑与薰衣草,在地中海的咸风中达成某种默契。
圣朱利安湾的落日时分,海水将十九世纪法国工程师设计的防波堤染成蜜金色。坐在岸边小酒馆的铸铁椅上,侍者端来的瓷盘里盛着用海鲈鱼制作的"兰普卡",这种马耳他传统鱼派的面皮折叠方式,与阿尔萨斯的火焰薄饼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当柠檬汁混着蒜香在舌尖绽开时,远处渡轮正拉响汽笛,这声音让我想起塞纳河上的驳船——或许所有临水而居的文明,最终都会在味觉与声响中达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