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前第一缕天光尚未染红地中海的海平面,马耳他群岛的街巷便震颤起密集的鼓点。戴着黄铜面具的鼓手们赤脚踏过粗粝的石灰岩路面,他们身后,驮着三层楼高圣人像的壮汉们正调整肩头的木架,浸透汗水的亚麻衬衫在晨雾中蒸腾出咸涩的气息。这座悬浮在蔚蓝中的岛国,正用骨血里流淌的狂欢基因,将365天都酿成了节日的佳酿。
空气里飘荡着火药的硫磺味,那是中世纪骑士团留下的遗产在二十一世纪绽放。每逢仲夏夜的圣保罗船难节,渔港的夜空便会被数以万计的烟花撕裂,马耳他人将整年的火药储备倾注于这场持续四小时的天幕绘画。老人们说,烟花绽放时坠向海面的火星,是公元60年使徒保罗遭遇海难后在此传播福音时撒落的星火。当十二吨烟硝在凌晨两点化作最后一道金色瀑布,戴着传统"Għonnella"黑纱头饰的老妇人会捧出祖传的蜂蜜无花果馅饼,分给瘫坐在教堂台阶上的异国游客。
瓦莱塔城门的石缝里渗出了葡萄酒的芬芳。狂欢节期间,缀满镜片的彩车巡游队伍中,踩着三米高跷的"巨人"突然俯身,将浸满麝香葡萄酒的海绵塞进孩童咯咯发笑的嘴里。转角处,戴着威尼斯风格水晶面具的舞者正与装扮成圣约翰骑士的年轻人即兴斗舞,他们镶满金线的裙裾扫过1565年抵御奥斯曼围攻时留下的弹痕,蕾丝袖口拂过巴洛克教堂外墙上新涂的柠檬黄石膏。
姆迪纳古城的地下酒窖里,中世纪的石墙上晃动着鲸油灯的光晕。复活节前的四十天,头戴铃铛的忏悔者会在午夜列队穿过这些罗马时代的甬道,皮靴与燧石碰撞的声响惊醒了沉睡千年的亡灵。当受难日游行的铜管乐声穿透蜂蜜色城墙,穿着紫色长袍的圣母像会被八位戴白手套的寡妇抬着走过九道凯旋门,她们的丈夫都长眠在二战期间被德军炸毁的某艘商船里。
最炽烈的庆典总在最小的村庄爆发。戈佐岛上的渔民会把整条街道铺满鲜花图案的盐粒,而纳沙尔镇的男人们正把缀满铃铛和彩带的棕榈树扛在肩头——这是腓尼基人留下的丰收仪式。当某个圣徒纪念日的烟火染红天际线时,穿条纹围裙的面包师傅会推开百年石炉,将滚烫的"ftira"面包掰成八瓣,塞给每个路过的异乡人。穿蕾丝领口衬衫的老船长眯眼望着港口:那艘载着非洲难民的小艇,正在缀满彩灯的渔船队列中缓缓靠岸。
暮色中的马尔萨什洛克港,被烟花灼红的浪涛正轻吻着彩船林立的码头。系着金穗的渔船桅杆下,穿帆布裤的男孩将最后一把彩色纸屑抛向天空,这些碎屑将在午夜涨潮时汇入地中海永恒的律动。马耳他的节日从不曾落幕,它们是被海浪打磨了七千年的珊瑚,在每个潮汐里生长出新的纹路。当教堂钟声再次撞碎月光,穿蕾丝裙摆的少女已捧着蜡烛走向海滩——新的传说正在咸涩的海风中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