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我被窗外椰子树叶的沙沙声唤醒。赤道附近的海风裹着咸腥钻过木制百叶窗的缝隙,远处传来独木舟划破浪花的轻响——这是我在瓦努阿图的第三百个日出。推开漆成薄荷绿的窗棂,赤红色的朝霞正从太平洋尽头晕染开来,将散落在海湾的二十三座火山岛勾勒成深浅不一的剪影。
三年前的我绝对无法想象,此刻脚趾正陷在温热的火山灰沙滩里,掌心托着邻居刚送来的熟透木瓜。在深圳写字楼里对着雾霾指数皱眉的日子,被这里带着盐粒的海风吹成了褪色的旧胶片。瓦努阿图人常说"islandtime",起初我以为只是对迟到文化的浪漫化修辞,直到亲眼看见渔夫们收网后躺在独木舟上等潮汐转向,才明白这种流淌在骨子里的时间哲学——当潮水、季风和火山灰决定了一切,人类何必执着于分秒必争?
市场里总飘荡着烤香蕉叶包饭的焦香,皮肤黝黑的妇人用混杂着法语、比斯拉马语和英语的"瓦式英语"向我示范如何挑选最好的诺丽果。每个月初的"社区日",村长会敲响海螺号角,男女老少赤着脚聚在榕树下,用现摘的芙蓉花串装饰木雕图腾,孩子们在沙滩上追逐寄居蟹的笑声能传到三海里外。这里没有外卖软件,但每当我忘记关好院门,总能在门廊发现用芭蕉叶包裹的野生芋头或红鲷鱼——邻居们固执地用这种方式表达善意,就像他们坚持用棕榈叶编织的"纳姆巴万"代替货币完成以物易物。
当然,暴雨季屋顶铁皮鼓点般的轰鸣会持续整夜,柴油发电机突突的震动偶尔会惊扰我的打字节奏。但正是在这些时刻,我学会了用椰子油灯看完整本《百年孤独》,发现停电时漫天星斗竟能在地上投出银白的光斑。当某天我赤脚踩着珊瑚碎屑走到海边,看见自己的倒影与蝠鲼游弋的轨迹重叠时,突然意识到那些曾被视作生活必需品的霓虹灯、地铁卡和星巴克会员卡,不过是套在灵魂表面的塑料壳。
现在当我给深圳的旧同事视频,他们总惊叹我晒成古铜色的皮肤,却看不见更深处的改变:那种在火山灰里生根的从容,在潮汐声里舒展的生命力。瓦努阿图没有给我更高端的物质生活,却教会我在每个日出时分,把新鲜摘下的鸡蛋花别在耳后,对路过的小蜥蜴说声"哈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