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维拉港的天际刚泛起鱼肚白，海风裹挟着咸湿气息钻进唐人街半开的卷闸门里。福建人老林踩着一双人字拖，将最后几箱空心菜搬上三轮车，车头挂着的煤油灯在朦胧晨雾中晃出一圈光晕。隔壁粤式茶餐厅的老板娘阿珍正用客家话和当地帮工比划着蒸笼的位置，炊烟混着叉烧的甜香飘过街道，惊醒了趴在椰子树叶上的橘猫。
这是南太平洋火山岛链上的平凡一日。瓦努阿图首都的华人社区像枚精巧的贝壳，被潮水推着嵌进珊瑚礁的缝隙里。三百多户华人店铺沿着滨海大道次第排开，中英法三语招牌下，穿彩色衬衫的岛民捧着一次性泡沫碗，熟练地用筷子扒拉刚出锅的炒面。五金店老板老吴的比斯拉马语比普通话还流利，他正教新来的东北伙计辨认货币——印着野猪和棕榈叶的瓦图纸币，要用塑料袋裹紧防潮。
教堂钟声敲过七下，温州超市的冰柜前开始聚集头顶编织篮的妇女。她们用夹杂着法语词汇的皮钦语讨论价格，手指在计算器上按出带着海腥味的数字。收银台后的“00后”留学生小张翻开汉法字典，今天她新学了“yam”（山药）和“taro”（芋头）的当地叫法。玻璃柜台下压着褪色的全家福，旁边是泛黄的《瓦努阿图商报》，头版写着上月新开的中文补习班招生启事。
正午阳光刺破云层时，中瓦友谊学校的孩子们在芒果树下分食粽子。他们的母亲或许正在二十海里外的伊丽莎白女王公园，向德国游客兜售檀香木雕，而父亲可能在港口清关来自广州的集装箱货轮。戴草帽的老者蹲在芒果摊前，用河南口音哼着当地民谣，脚边竹筐里熟透的果子正渗出金黄的蜜。
当夕阳把椰子树的影子拉长成五线谱，海鲜酒楼的霓虹灯便成了唐人街跳动的音符。穿西装的官员和趿拉拖鞋的渔夫并肩坐在圆桌前，筷子与刀叉碰撞出奇妙的协奏。后厨蒸腾的热气中，山东大厨往瓦国特色的椰子蟹里撒了把四川花椒，炊烟袅袅升起，模糊了墙上关公像与酋长图腾的边界。
夜色渐深时，台风预警的广播惊醒了沉睡的珊瑚礁。五金店的沙袋、超市的应急灯和中医馆的艾草同时苏醒，福建话、温州话和比斯拉马语在无线电波里交织成网。老林把最后几箱矿泉水分给隔壁的岛民邻居，看见阿珍端着姜茶走向漏雨的教堂——二十年前那场飓风过后，十字架下的蜡烛是华人商铺唯一的光源。
